「您好,在下是您新的人造助理。還請您多多指教。」

 

我打開電腦,一個大約只有十幾公分大小的人形程式對我說。

我皺眉,怎麼又換了一個?

「喂,叫什麼名字?」我問。

「在下沒有名字,煩請您為在下輸入稱呼。」有著一頭俐落銅紅色頭髮的程式微微欠身,無機的褐色眼眸配合著臉上的笑容微微彎了起來。

人造助理一個又換過一個,每個都要我親自取一個。我已經厭煩了。

「你自己輸吧。」我說著轉向身後的書櫃,抽出一本資料,心不在焉的翻閱著,心想著反正待會一定會說『在下是您的人造助理,您應該為在下輸入稱呼才是。』

畢竟,我要他們自己取的三十一個人造助理都是這麼回應我的。

「在下的型號為『RX720HM』,請問這個稱得上是『稱呼』嗎?」

「不算吧。」我連頭都沒有檯,只在心裡覺得有些訝異。

RX720HM安靜了好一會。

「請問在下可以使用您的摯友的名字做為在下的稱呼嗎?」

 

啪。

 

資料夾自我手中掉落,裡頭的資料散了一地。

「......隨你吧。」我蹲下身一一撿起資料,說。

我的摯友......自從我發病搬到這裡之後就沒有再聯絡了。或許該說,除了我的弟弟之外,就沒有和任何人有過接觸或聯絡了。

透過整片玻璃落地窗的反射,我頭稍微往右偏,好讓自己能夠看見整片左頸部到肩膀部分的皮膚。

整片肩膀已經攀滿了異樣的紫黑色,甚至蔓延至脖子大約兩三公分。

我擡起左手,手腕的部分也漸漸爬上了紫黑色。

我的病有點像是種傳染性絕症。

我是被「隔離」在這地方的。

已經有五十二年,我沒有見過人類。

以現在的技術來說,人要活個五百歲並不是問題。現在的我,已經活了一百零三年了,但外表還是維持在二十五歲上下。

這點讓我皺起眉。

「丹先生,請問有什麼不適或是任何問題嗎?」

丹?

啊啊......這是我的名字,好久沒有聽到了呢。

前四十三個人造助理,一到我的電腦中,就會詢問該怎麼稱呼我。

史丹利•懷特是我的全名,我只有讓熟人叫我丹。前四十三個人造助理只叫我懷特先生。

雖然聽起來彆扭,但對於只住了我一個人的百坪大宅的我來說,已經是不錯的了。

但是......RX720HM並沒有詢問我的稱呼,更是直接稱呼我為丹。

「沒事。」我稍微整理下資料,隨意的放在桌上,然後看向出現在落地窗螢幕上的RX720HM,開口問:「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?」

「在下曾從您的摯友聽過。」

詭異,奇怪。

我不著痕跡的按住手腕。

情緒會影響病的發作和蔓延。

「我的摯友叫什麼名字?」我問。

「他的名字是賽斯。」RX720HM答。

睽違五十三年的名字。

賽斯在我發病前一年就死了。他死得連屍體都沒有。

我不想讓RX720HM使用他的名字。自私地,我就是這麼想。

「這件事就再說吧。」我放下右手,走到玻璃櫃前拿出了藥和水杯。

這藥有點奇怪,能夠有效抑制蔓延。

這是絕症啊。

 

『丹,你現在過得好嗎?現在是......我看看......祁曆一零四六年的一月二十日。』

 

我拿著杯子的手陣了下。

這聲音......

祁曆一零四六年?是賽斯過世的九年前,我發病的十年前。

十年?

這病的植伏期是十年......

我轉身,看見擱置在桌上的電腦螢幕正播放著的影片。

「賽斯......?」

我無法致信。

 

『喔喔、還不知道你現在看到是什麼時候了。要怎麼講呢......就是嘛......你前幾天不是有去做過那個什麼的檢查嗎?那檢查的報告出來了。呃呃,我先說對不起、你別打我啊!』

 

六十二年前的檢查報告?

 

『雖然檢查出來的只是植伏期,醫師也沒法保證你到底會不會發病,你弟弟拿到了報告也不敢跟你說,他也不知道怎麼辦,就慌慌張張抱著報告往我這兒跑來了。

我也不知道怎麼辦,就只要他別跟你說,我想想辦法。我記得只要找出適合的血,就能有效抑制病情。』

 

然後呢?快說啊!

 

『我的血可以,只是不易培養成適合的藥品。要的話也至少要用藥培養個八、九年跑不掉吧,哈哈、

我......我知道很危險,你也不會肯讓我這麼做,但你知道的,我嘛。』

 

畫面變成一片黑。

「RX720HM!在搞什麼!」我激動得大力在白色桌面拍下。

「丹,你不記得我了?」RX720HM以正常人身大小出現在落地窗上,說。

 

「賽斯?」

 

「沒錯,就是我。」他笑了。

銅紅色的頭髮和褐色眼眸開始變色。

變成了我所熟悉,已經五十三年沒見到的黑髮黑眸,那可惡的傢伙。

我伸手摸上他的臉。可摸上的卻是冰冷的玻璃,而不是從前的那溫暖。

六十二年前的你之後發生什麼事了?中間的九年你瞞著我做了什麼事?五十三年前你怎麼突然走了?五十二年前我發病時你怎麼沒有在我身邊?你怎麼突然出現了?

有好多好多問題我想問。

這時的我卻什麼都說不出來。

唯一代我問出口的是我滑下臉頰的淚珠。

「賽斯......」我的額頭叩上玻璃。

「對不起,瞞了你六十二年。對不起,讓你孤單五十三年。對不起,讓你等了五十二年。對不起。」

他的臉上泛起一抹笑容,一直都比我高的他就算在玻璃螢幕裡,還是該死的比我高。

「吃藥吧。」他淡淡的說。

我看向自己的手,因為剛才的情緒波動,紫黑色已經蔓延了半個手掌。

拿起藥正要吃下,我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,「這個,是你?」我問。

他點點頭。帶著溫柔的微笑。

「簡單講,生物我,就是你手上的那些。意識我,就是你眼前的這個人造助理。」他用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半無謂的語氣說,「五十三年前,血液調節完成之後我也因為藥物的作用幾乎死了,之後你弟弟利用了大筆金錢揮動科技讓我的身體活下來,但我真的不夠堅強,三年之後,我差點又要死了。我硬是拜託你弟弟把我的意識輸入電子,讓我以人造助理的身份待在你身邊。

很可惜,五十年前的技術不夠好,所以我現在才到你身邊。」

 

「現在我來了,你不是孤單一個人。你消失之前,我是不會消失的。」

 

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。

 

「你這個......笨蛋。」

 

我抹去眼淚,準備迎接隨時都將消逝的殘餘人生,和我的友人。

一個走在死亡的邊緣

一個走過死亡的大門


就我們兩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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